张艺谋:人生在世,都有一份作业 _中国作家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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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艺谋:人生在世,都有一份作业http://www.chinawriter.com.cn2012年03月12日13:05

  我不知道“命运”是什么,也许是人生中某个时机的契合,那是许许多多挣扎和徒劳中一个最意外的结果,无法设计和捕捉。我不能解释“梦想”这个词,虽然我们常常拿它来造美丽的句子。对我来讲,梦想曾经是:能不能有个好出身,能不能大吃一顿肉,能不能不上夜班,能不能去陕西画报社……它是非常入世、非常具体的,甚至俗不可耐,是我生活的各个阶段中非常现实的想法。

  ——张艺谋

  “每个人都是影像记忆。从你记事那天起,发生的很多事,比如你跟别人大吵一架,时间长了,说的话都忘了,但吵架的场景、凶狠的眼神你能记忆至今。”张艺谋说。

  1988年他在台湾的大伯回到西安和父亲见面,那时候他正在筹拍《代号美洲豹》。他今天的回忆也完全是画面式的。夏天,夜里,热,屋子很小,电扇声音很大,呜呜吹。大伯和父亲长得很像,只是父亲更瘦些。灯光幽暗,两个老人光着膀子用地道陕西话聊,说到瓦窑堡战役,说到当年那些战事,那些黄埔老同学的下落,声音低沉,空气黏浊。这就像他电影里的一个镜头。

  他有点以己推人,其实并不见得所有人都如此。很多人连自己十年未见的亲人都未必记得住模样,但能记住几十年前说的话,有一些特别的气息,能让他想起来,嗯,十年前我在什么地方曾经闻到过一样的味道。

  “我买了相机以后拍的第一张照片已经找不到了,我给你画一个吧。”张艺谋拿起笔,在一张白纸上画起来,他先画好框线,在里面画细节。

  1974年,陕西省咸阳市国棉八厂前纺车间辅助工张艺谋买了一台相机,海鸥4型双镜头反光相机。他卖血买相机的故事已经人尽皆知,这对塑造一个带点儿悲情色彩的上进青年大有好处,不过事实也没有那么浪漫。

  张艺谋的表哥宁珑是他的启蒙老师,表哥爱照相。陕西一家军工厂出很便宜的华山相机,135的,只有8块钱,在当时也不能算奢侈品。张艺谋跟着表哥放过照片,一放放一夜,觉得挺有意思。闲的时候借表哥的相机出去玩过几次,之后就上了瘾,打算自己买个相机。

  1971年,张艺谋从插队知青成了国棉八厂工人,一开始的工资是36块,后来涨到40块零2毛。对于轻纺系统的二级工来说,这个工资已经到头了。每个月的生活费有十五六块钱,加上五块十块的互助金,再有点其他花销,每个月能攒下10块钱左右。那个年代工厂组织献血是很正常的,健康青工,人人有份,献完血每人有20块的补助,这些补助放到买相机的钱里。攒了三年多,加上点母亲的赞助,1974年,张艺谋花了186块6买了相机。又添了几块钱买了中黄滤色镜。

  “我端着相机在渭河边儿转悠,心里想着摄影前辈薛子江的话,用眼睛发现美,嗬,心里感觉那个不一样,我不正在向大师看齐么?搞创作嘛。”

  早晨的渭河边儿,刚下过雨,有个老乡拉着头牛在犁地。土是深色的,一道一道被翻开,质感非常好。侧逆光,角度比较低,犁开的地看起来是一条条弧线,地平线放得高,人和牛都很小。

  画完后张艺谋吐出一口气:“看起来有点后来《黄土地》的意思吧。”他画框线不用尺,横平竖直,这大概也是这行的基本功。

  第一张照片有了比较清晰的构图感,放出来以后自己把自己吓一跳:哟,拍得还不错。张艺谋做了个小镜框,挂在宿舍床头,工友们来串门,谁见谁夸。“你想想,1974年,看到的图都还是那些革命的东西,这张照片就显得特别不一样。”

  从插队农村到工厂,已经是个巨大的飞跃。原本以他的家庭成分,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,失踪的二伯被定为潜伏特务,大伯在台湾是国民党军人,进工厂本来是件不容易的事。那个年代,唯一的出路就是文体。好在张艺谋篮球打得不错,远距离投篮很准,加上擅长写美术字、刷大标语、画主席像,就是这点儿文体特长,让他迈过了出身问题的坎儿,被招到工厂。

  “我好像从来都这样,想做个什么事,先不声张,悄悄做准备。”张艺谋说。刚进工厂打算学摄影,他开始偷偷攒钱,跟表哥借书,跟同学借,还有一些是同学从图书馆偷出来的,一段时间以后还得还回去。

  借来的书不能久留,只有抄。“我相信一句话,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。我只上到初中二年级,要学摄影了,我感觉需要做些理论学习。”老摄影家薛子江的《风景摄影构图》,那是无可置疑的经典。书上说,要搞摄影,最好是自己洗自己放,所以张艺谋也看了很多暗室操作的书,老实说,看不大懂。不管,能借来的都整本儿抄一遍。“我抄了几十万字。那会儿的书不像现在,动不动大厚本儿,很多都是小册子。” 字迹极工整,一个年轻人的敬畏尽在其中。“抄了三年,我似乎懂了一些。”

  张艺谋爱画画,虽然没受过什么正规的美术训练,但是大字报、大专栏、黑板报,蜡笔写的美术字都会弄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时候学这些特别快,是因为恐惧。张艺谋上小学时还是个好学生,大队长中队长的当着。上初中以后发现天好像翻过来了。原来调皮捣蛋的学生成了造反派,自己出身不好,红卫兵也当不上,成天生活于恐惧中。“我人缘儿好,倒没怎么被打。”张艺谋说。

  他开始有意识地练字,学写各种字体,别人写的大字报,他来抄,毛主席像画得像极了,他的拿手绝活是拿放大尺画巨幅主席像,拿拖把蘸着颜料写超大标语:打倒某某某。颜料有时流下来,血淋淋,悍然可惧。有了这些本事,就会被不同的红卫兵组织征用,你来做这个,你来做那个,一个感觉是充实,一个感觉是被承认,边缘人物,终于像颗螺丝钉了。

  插队时他自己带了工具、颜料和油漆,在下乡的杨汉乡北倪村,也没人要求,当然更没经得别人的同意,花了几天,把村里所有的门全画上主席像。“现在想来,那时候确实有政治激情,尤其要通过这种方式显示自己的忠诚,加上自己的出身不好,黑五类,我就要把主席像画得比别人更大,更鲜艳,红彤彤。”全村焕然一新,大家都出来看,张艺谋缩在后面,听老乡们的赞叹和评论,心里有点小得意。也许从那时候起,就能看出他现在为什么这么拍电影:形式上追求张扬、震撼从那会儿就有了端倪。

  “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意识,让自己迅速工具化。”张艺谋说。工具化这个词他反复说了几遍。工具化你就会对别人有用,人有了用,有些东西就不会找到你身上,你就会有空隙生存。“工具不是个坏词儿,有用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深入骨髓的价值感”。张艺谋突然声音一沉,脸上浮现一丝笑意,“恐怕我今天也有这个嫌疑。”

  和张艺谋同期进厂的有800名青工,但他武能刷标语,文能刻钢板,灵巧的黑板报也不在话下,加上还有照相的技术,逐渐和其他三位也同样有文体特长的男工脱颖而出,并称为国棉八厂四大才子。这四个人在四五千人的厂里知名度很高。那时候的张艺谋,应该是城镇青年的优秀代表,纺织女工的梦中情人吧。

  其他三大才子各有所长。滑尔刚,美男子,魁梧高大,歌唱得好,擅长羽毛球。吉安庆和张艺谋有点像,除了不会照相,能画画,能写字儿。吉安庆从个别角度看起来像阿尔巴尼亚人——那会儿国人也没见过几个活的外国人,见得最多的白人就是阿尔巴尼亚电影里的男主角。吉安庆画的是正经油画、水粉,偏艺术气质,张艺谋擅长画人民铁拳打倒四人帮,画大专栏,偏工具气质,要在今天看,吉安庆的人气应该高于张艺谋,不过那时候,工具的价值也许更大一些。刘梦榛也擅长篮球,父亲是西北医学院皮肤科的教授,有这点渊源,刘梦榛也能看点儿病,在医务所工作。这三大才子后来都成了张艺谋考电影学院时做人像摄影作品的模特,美男子滑尔刚牺牲色相扮演了被俘的英雄,吉安庆贡献了一只胳膊充当坏人的代表,还捐出了那时候特别流行的海魂衫做道具——纯洁的工业童话时代,工作和生活交际圈基本一致,工友之间的情谊,亲如兄弟,不分彼此。

  张艺谋在较早的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曾经说过,自己是“国棉八厂四大才子之首”,后来再次提到这段,停下挥舞的胳膊,改变了主意:“你可别说我是四大才子之首,要不人家三大才子该不高兴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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